“林书豪上演了一出完美的励志故事,这甚至超越了体育本身。”华裔球星林书豪在美职篮表现抢眼,一夜之间家喻户晓,甚至白宫发言人都这样谈论起他,并称奥巴马也发表了相同的看法。一时间,他成为了全世界最耀眼的明星。
在林书豪身上,颇有几分阿甘的色彩:天赋平平,长期被忽略,几乎没有任何机会,但始终坚持着一份单纯的梦想,最终一鸣惊人。
靠个人努力,最终超越自己。这其实是全人类的梦,每个社会都需要林书豪式的励志人物,在困难与偏见面前,坚持地“跑下去”,直到奇迹发生的那一天。
回望过去的几十年,中国社会也诞生过大量的励志人物。然而,真正属于当下的励志人物,却显得并不多。那么,从林书豪的案例中,我们将得到怎样的启发,如何去建设一个能不断接续传奇的大环境?
作家郝晓辉对记者谈了他对于时代励志人物的看法。
励志人物是社会财富
北京晨报:林书豪不过是个篮球运动员,美职篮比他成绩更辉煌、水平更高的选手多得是,为什么大家对他如此热衷?
郝晓辉:有两方面原因,首先是他改变了美职篮乃至美国社会长期以来存在的偏见,即认为华人运动能力差,不适合对抗性运动,这个偏见如此之深,以至于大家对林书豪的爆发感到震撼,大肆褒扬,成为励志人物,这从某种意义上就冲淡了对偏见的自责与反省,这也算是坏事当成喜事办吧。
北京晨报:那另一个原因呢?
郝晓辉:这与美国文化相关,就像马克斯·韦伯在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中所说,现代社会源于重视理财、勤俭节约、为今生而奋斗的价值观,此前人类沉浸在信仰中,把很多问题交给上帝或来生去解决,用敬畏、崇拜等替代现实的责任与压力,结果陷入长期的停滞。现代社会是一个世俗社会,每个人要改变自己的现状,就要付出努力,所以特别需要励志人物,他们是刺激人们奋斗的动力源,是一笔宝贵的社会财富。
励志人物不好当
北京晨报:哪些人可以成为励志人物?
郝晓辉:整体上看,要体现出积极的价值观,比如善良、理性、进取、勇气等,励志人物最好是普通人,因为容易亲近,可以模仿,在面对困难时,大家会想到他:“他都做到了,为什么我就不行呢?”比如姚明,身上也有很多优秀品质,值得学习,可他天赋异禀,那么高的身材,天生就是打篮球的材料,普通人怎么和他比?美国文化对励志人物的崇拜情结非常深,比如林书豪成名后,他的球衣销售数量猛增,在我们看来,这有收藏价值,但美国人真会穿着球衣去打球,他们半真半假地觉得,这样就得到了林书豪的“魔力”。
北京晨报:除了个人素质外,还需要什么?
郝晓辉:那就要看成绩了,需要得到全社会认可。如果社会的关注点不在这里,或者压根就不鼓励个人奋斗,则励志人物就会被压抑。比如在美国打乒乓球的运动员就很难成为励志人物,因为太冷门。
励志人物也应多元化
如何才能榜样辈出
北京晨报:美国女足当年就被认为是典范,如今又是林书豪,美国社会的励志人物是不是太多了?
郝晓辉:这其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:为什么美国社会能持续不断地制造出励志人物来?首先,传媒发达,只要有奇迹,不太容易被忽略;第二,励志人物施展才华的平台比较多;第三,整体氛围上鼓励个人奋斗;第四,社会比较强大,不论是美国女足还是林书豪,都是民间推起来的,他们有一套完整的制造、推广、检验机制,不需要官方来认证,所以新人才能不断涌现出来,而不是一个模范用上好几年,甚至几十年。
北京晨报:励志人物太多,大家该学谁好呢?
郝晓辉:榜样多,才能匹配多元化社会的需要,如果只有一个榜样,他就要承担不同文化、不同视角的检视,可谁能做到尽善尽美呢?这样的励志人物很难立起来,即使立起来了,为了遮掩身上的不足,就不得不说谎,而随着谎言的被戳穿,反而会给社会带来伤害。美国当年阿波罗登月计划的宇航员,不少人后来因酗酒、吸毒、家庭等原因自杀,因为大家都关注他们,不允许他们身上有任何瑕疵,这样的压力是很难承受的。励志人物更多元化,对个体、对社会都有益处。
谁是当下的励志人物
北京晨报:励志人物对现代社会如此重要,您认为谁是我们当下的励志人物代表?
郝晓辉:在上世纪,50年代有邱少云、黄继光等,60年代有焦裕禄、雷锋等,70年代有王进喜等,80年代有张海迪等,90年代有马云、张朝阳等。从战斗英雄到劳动模范,再到知识英雄,可以看到,他们的出现与时代发展的大脉络紧密相连,在他们身上,反映了时代的需求。然而,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,社会并没有多元化,励志人物大多靠政治来推动,以后虽然在向着多元化努力,但许多结构问题没能解决,可以说,如果没有互联网大潮,张朝阳他们也很难成为偶像,随着新技术市场日益成熟,年轻人突出重围难度增大,而下一轮财富大潮迟迟没有到来,这就导致当下缺乏励志人物的局面。
北京晨报:为什么一定要等下一轮财富大潮呢?
郝晓辉:除了商业成功之外,在其他方面获得成功的渠道不多,迅速成功的渠道就更狭窄了。多元化社会,励志人物的构成应该多元化,但在财富场外,其他场现在依然难以发声,我们目前的多元化只是基础的多元化,并不是结构的多元化。
不励志的社会容易衰落
北京晨报:或者会有人认为,励志是肤浅的,所以没必要这么重视它。
郝晓辉:我不同意这个观点,一个社会不励志,就会丧失前进的动力。现代社会是世俗社会,本来就缺乏一个自我批评的立足点,如果再失去了励志的维度,就很容易走向衰落。清代龚自珍曾经写过“我劝天公重抖擞”、“万马齐喑究可哀”,因为他发现,市场上连有才的小偷都见不到,江湖中连有才的强盗都没有。失去批评的社会很容易堕落,以戒烟为例,清曾多次严禁,甚至不惜酷法,结果却没成功,到清末时,连光绪、慈禧都吸烟,太监入宫,要专门学习伺候主人吸烟。当时不仅普通人吸,七八岁的小孩、普通妇女都在抽,那时人们已经意识到它危害身体健康,可就是改不了。根本原因就在于社会缺乏力量,失去自我批判的可能,大家都沉浸在习惯中,不能自拔。一个社会如果人人都不向往明天,不想自我超越,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,那是危险的。
社会应如何振作
北京晨报:但一个社会该怎样振作呢?
郝晓辉:关键还是要独立,有自己的声音。社会分两个层面,一个是面向公共事务的,一个是面向私人事务的,应该在两个方面都有充分的发言权,如果只能面对私人事务发声,不能讨论公共事物,自然就很难出现榜样,即使出现了榜样,人们也会更多从私德的角度去衡量,结果是哪个榜样都站不住。如果没有榜样,则社会想自我提升,也没有方向。
北京晨报:能举个例子吗?
郝晓辉:比如说韩寒事件吧,求真当然很重要,但一定要把边界搞清楚,有些内容属于隐私范围,这个就不能放到公共领域中去讨论,我们有时很有趣,对公共问题很少去追问,很少拿出不得出真相决不罢休的精神,对私人问题却吹毛求疵。这一方面是文化问题,从历史上看,我们缺乏尊重隐私权的传统,另一方面是利益衡量的问题,追问个人代价比较小。
警惕非此即彼思维
北京晨报:既然选择去当公众人物,就要付出部分隐私权的代价,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吧?
郝晓辉: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,我也同意。但我们也要警惕这样的危险,即将批判思维无限扩大,批判思维是理性的基础,但理性本身不能构成价值,不能用它来判断一切事物。在历史上,理性思维的僭越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,两次世界大战夺走了上亿人的生命,我们是理性的人,但更是有价值底线的人,失去了任何一维,都有可能走向偏颇。在现代化的大潮中,中国是后发国家,应警惕走入盲目崇拜理性的误区,因为我们对理性主义的负面影响没有深刻的体会,看到的只是它好的一面。至少在当下,科学解决不了所有问题,在面对有的问题时,一定要谨慎,要坚守尊重人的前提。以“抄袭”来说,要么抄了,要么没抄,非此即彼,可当下就做判断,万一判断错了怎么办?它对人的伤害已经造成了,难以挽回,所以我认为,宁可暂时放过,也尽可能不错判,而不要走到“宁可错杀三千,不能放过一个”的死胡同中。鲁迅先生也曾被诬为“抄袭”,这件事让他终生耿耿于怀,今天我们正致力于建设一个更文明的社会,应尽可能避免类似的伤害。
调整心态至关重要
北京晨报:我们的社会更多元化了,励志人物反而少了,这是否有点奇怪?
郝晓辉:励志人物仍然有很多,只是他们的影响变小了,大家不太知道了而已。要解决这个问题,首先还是要有更多的平台,更多的发声机会,其次,我们也应调整心态。
北京晨报:您说调整心态,指的是什么?
郝晓辉:应该看到,以往励志人物身上往往承载着时代的使命,功用性特别明显,他们首先是时代特色,其次才是他们自己。在高速发展时期,这是必要的,但在多元化的背景下,情况就应不同,在今天,励志人物的涌现不应该仅仅是对社会有贡献,更应是不同价值的体现。比如慈善、修身、环境保护、保护传统等等,只要我们不把不同价值看成是异己,或者是对我有用就提倡,对我没用就忽视,那么,就会有更多的励志人物涌现出来。总之,要去除功利心态,平等地倾听,中国社会是有创造力的,只要鼓励大家去创造,就必然会走向繁荣,怕就怕只想让别人听你的,却不想听别人的,甚至不允许别人自说自话,而这,就需要有一个好的制度框架来保障。
年轻人依然有梦
北京晨报:不知您注意到没有,今天许多年轻人更现实,不太相信梦想。
郝晓辉:可以理解,因为工作压力太大,竞争压力太大,在本应该培养梦想的年龄,他们不得不为学业和考试而忙碌,如果按正常收入,他们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实在太难了,难免会有些灰心。相比之下,我们迈出大学校门时,压力没这么大。不过年轻人也应该理解,每个人都不容易,每一代人都不容易,大家都有困境,都需要不断跨越难关,没有梦想并不能增加你的成功机会,而有梦想,虽然会有挫折感,会有些迷茫,却能给自己一个清晰的自我,不至于麻木和失落。
北京晨报:回到林书豪的话题,您觉得这个励志故事给我们的启迪是什么?
郝晓辉:李开复在网上总结了十条,我比较同意。其实成功学原理全世界都差不多,也没什么更新鲜的东西,中国和美国每年都出版大量的成功学书籍,相信看过的人会很多,但真正做到的人就寥寥无几了。一个社会,当年轻人都相信奋斗,相信用光明的手段就能获胜,相信真理一定会战胜暂时的邪恶,这就是有希望的社会,相反,大家都缺乏目标,浑浑噩噩,对公共事物漠不关心,只会窝里斗,能凑合一天就凑合一天,这就是危险的社会。其实我觉得今天许多年轻人依然有梦想,只是他们不太愿意表达而已,所以,应该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与支持。
陈辉/文
郝晓辉
作家,专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,著书《我所知道的慈禧太后》、《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》、《勾栏胭脂》等。